[散文]曾经见过天堂的模样_设计生活_室内设计联盟官网-设计师互动平台

有谁见过烟草花吗？相信很多人都没有见过。那一串串淡粉色的小喇叭一样的花朵，散发着烟草特有的夹着几许辛辣味儿的香气，幽幽的，多年之后依然会在我午夜梦境中萦迴，牵引着我寻找魂梦栖依的天堂。
　　
　　曾经见过天堂的模样
　　★高影新
　　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我们家住在一座墙脚生满青苔的老四合院里。院子很大，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牵牛花、霉豆角、紫藤罗、丝瓜、葡萄，架上，墙头，爬得密密匝匝。地上则种了许多花，大丽花、波斯菊、步步高、指甲花、茉莉花……还有一些根本叫不上名字的小草花，总是花期交错地开得满园锦绣，一片繁华。后来爱抽旱烟的奶奶不知哪儿来的灵感，在院子一角的枣树底下辟出来一小块地方，种了几十棵烟叶，从此这种奇怪的植物就在院子里恣情的生长，把花事张扬到了极致。
　　那时候的我没有玩伴，整日围在奶奶腿边看她浇水、松土、拔草，感觉很孤单。百无聊赖了，就爬到院子中间水泥砌的台子上，大声唱歌，妈妈当音乐老师，教会我很多歌，我能够不重样地唱整整一下午。就这样，在一次我唱得忘乎所以的时候，三三推门走了进来。
　　三三那年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住在我家隔壁那条街，和我家沾着点儿亲戚，但来往不多。三三的爸爸好打牌，手气还总是不好，赌输了就打老婆，打儿子。三三妈脾气暴躁，因为三三贪玩，不好好学习，街头巷尾便经常听到三三妈扯着嗓子在叫骂：“你个小兔崽子，提笼架鸟的少爷羔子，跟你那不着调的老子一路货色……”那天，三三就是为躲避他妈的追打，来到我家小院的。
　　奶奶劝走了急赤白脸的三三妈，三三妈同意三三在我家的台子上写作业，我高兴得象刚刚得到一支小豆冰糕，一个劲儿在台子边上雀跃欢呼。后来，每天放学后三三都到我家小院来，写完作业就跟我玩，他会玩的花样真多，拍画片儿、弹玻璃球、顶拐、抓特务……在梦里我都常常会笑醒，奶奶说我一定又梦到赢了三三了。
　　三三没有兄弟姐妹，一根独苗，不知这“三”是从哪儿论起的。长大后我曾经猜想，取名三三可能是他的父母盼着人丁兴旺的一种寄托方式吧？只是现在无从证实了。三三算是我家远亲，按辈份他应该叫我姑奶奶的，可是他比我大，这一声姑奶奶叫得很勉强，时间长了，就直呼我的名字，有时候还会小恩小惠的贿赂我，让我管他叫哥哥。哥哥就哥哥，在我的心目中，什么姑奶奶、奶奶姑的，远没有一串翠绿的小“扁担”（一种昆虫）来得有趣味。奶奶是一个豁达、宽厚的老人，听到我管三三叫哥哥并不干涉，总是慈爱地笑着，三三顺杆儿爬，跟着我叫奶奶，奶奶同样会大声地答应。
　　从此，三三象长在我家院子里一样，不满世界乱跑了，他妈落得放心，也就不反对他来。只是觉得打扰了奶奶，就经常送一些自己做的小食品过来，和奶奶你推我让地在院门口客套半天。有时挨了三三爸的打，奶奶也会陪着她唉声叹气，然后在奶奶的劝慰声里抹着泪走了。这一切都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才慢慢回忆起来的，当时并没有留心，懵懂孩童，内心一片纯净，哪里晓得人生还会有凄风苦雨，种种磨难？三三比我要早熟得多，从小家里缺少温暖，让他份外珍惜眼前的一缕温情。他近乎讨好地哄我玩，帮奶奶浇花、捉虫、摘豆角，用细长的铁丝清理奶奶烟袋杆儿里的烟油，还会用喷壶清洗烟草的叶面，而不会碰掉一朵烟草花，奶奶常会爱怜地抚着他的脑袋夸他懂事，“怪有眼力见儿的”。这是我孤独的童年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三三一定也是的。
　　有一天，三三来的时候是带着伤痕的，而且伤得还挺重，一瘸一拐的，额头破了一大块儿，眼角都青了，一看就是又挨了他爸爸的揍。奶奶一见，红了眼圈，三三很倔强，什么都不肯跟奶奶说，奶奶也就不再追问，只是不住地叹气。我虽小，也看出了端倪，知道三三受了委屈，就赶紧拉着他的手，把他拖到水泥台前，让他吃奶奶专门为我们俩炒的田螺。奶奶从枣树上掰下枣树刺，代替牙签挑着田螺肉吃，有一股枣树的芳香。吃着田螺，好半天三三才话多了起来，断断续续地说了挨打的原因，无非是三三爸打输了牌，心情恶劣，拿三三妈和三三当出气筒，只是这次三三妈和三三爸吵得十分激烈，暴怒之下，三三爸不分轻重地把三三臭揍了一顿，三三妈气得一整天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奶奶，我一点儿都不愿意回家。”“没事儿，好孩子，大人的事儿你还不懂，以后得空你就到奶奶这儿来，好不好？”“好，我最愿意到您这儿来了，您家的小院就像天堂一样。”奶奶怜惜地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用枣针一条一条地挑着田螺肉喂到三三嘴里，慢慢地三三皱巴巴的小脸变得舒展，小院又有了笑声。我偎在奶奶怀里，看黄昏的风轻柔地拂过院子，层层翠翠的叶子拥着花随风轻摇，斜阳染红天边的云霞，把五色云锦铺在小院的每一个角落，那一片片在暮色中灵动飞扬的粉红是盛放的烟草花，我仿佛听到那一串串小喇叭吹出的仙乐般的声音。
　　第二天，三三没到小院来，大人们在神情诡秘地议论着出了大事：三三妈杀了三三爸，然后跳护城河自杀了。奶奶听到这个消息，赶紧着人去找三三，把他有可能去的地方找遍了也没有找到，从此以后，三三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杳无音讯。有人说他让亲戚带走了，有人说他扒了火车流浪去了，也有人说他也跳了护城河，总之没有一个确切的结论，这成了奶奶心中的一个死结，一直到临终前依然念念不忘。
　　三三家出事之后没多久，我们全家就离开故乡，随军到了部队。远离了故乡，远离了童年，在成长的过程中，童年往事在我的记忆中慢慢地淡去，变得遥远，只有三三，因奶奶的惦念而清晰地留给了我难以磨灭的印象。那个吃田螺的黄昏，象一幅精美的绢画，没有被时间洗得褪色，反而更加炫目地把那一片恬然明媚的粉色烙印般的刻在我的生命里，永难抹去。光阴的流转，时空的变迁，改变了许多心境，也增加了许多对生活的感悟。生命是一段长长的来路，交汇时，多少人、多少事来了，又走了，不留半点痕迹，不过是风中轻飘絮，不过是挥手袖底风。可是，只有三三会让我始终相信，在过往的岁月里，我是真的，真的曾经见过天堂的模样。
　　
　　
　　
　　2004年4月
　　

转自： http://www.ic37.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