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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西门佳公子
　　
　　
　　被争来争去的寡妇
　　
　　
　　张寡妇是个天生的尤物。有着一身细腻白嫩的肌肤，该挺起的地方挺起，该突出的地方突出。而且据说她还有一套妙不可言的床上功夫，令扒在她身上的男人乐不思蜀，无比销魂。就是让他们马上死去，也会觉得不虚此生。一个农村妇女，长着这样一副让男人垂涎三尺的惹火身材，实在让苍生感到万分嫉妒。瞧，那身板，有棱有角，曲线分明，走起路来，一摇三摆，宛如弱柳扶风，让人想入非非。张寡妇五年之前死了男人，是下井挖煤遭遇煤层突出被压死的，压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张寡妇哭哭啼啼之后，得到一笔数目不菲的赔偿。有了钱的张寡妇便成为风流快活的张寡妇了。一场争夺张寡妇的没有硝烟的战争在村中的男人之间展开。
　　我们雅峨村地方不大，四围都是大山。稍微有一丁点屁事，都会传得沸沸扬扬，搞得大人小孩都知晓。狭小的村庄盛不下多少秘密。张寡妇和几个男人之间的故事就不用说了，几乎成为家家户户饭后茶余的经典段子。
　　第一个得到寡妇身子的男人是我们村长。村长姓杨，长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爱喝酒，爱骂娘，还喜欢打老婆。村长之所以能当上村长，除了能言善道，好结交朋友之外，主要原因是他有个在乡政府上班的兄弟。几年前修了一间砖瓦房，两楼一底的，在村庄清一色的木质瓦房中很是显眼。乡上的人到村里检查工作，指名道姓要到他家吃饭，他老婆推的石磨豆花很合那些人的味口，就是在城里好的饭店也吃不到。这样后来在村干部的改选中，他便挤掉了原来的老村长成为村庄新势力。村长这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国家每月要发几百元钱的工资，仅凭这点就让很多人羡慕，而且还掌管着全村的资源，诸如药材，茶叶，木材，竹林之类的东西。村长是红人，村长在村里说一不二。没有人能招惹得起。村长和山下镇上的一些地痞合伙做木材生意，用很低的价格收购村民手中的木材，然后拉到外地贩卖，很是来钱。村长的腰包粗了，说话的也变得粗了。他经常向村民炫耀，说没有老子摆不平的事情。如果你家的木材不卖给他，那就要小心了，说不定哪天走在路上，就会平白无故被人暴打一顿，而且事后根本就找不到打你的是谁。这些年上头对木材买卖控制得很严，可并不影响他的买卖，还是一车又一车地，照拉不误。山上的木头差不多都被他卖光了。剩下的都是些矮树，光秃秃地长在山坳里。
　　每天晚上，酒足饭饱以后，村长点燃一只烟，边吸边往张寡妇家里跑。他老婆秀芝在他背后骂到，呸，不要脸的东西，呸，呸，呸。村长回过身来，狠狠地瞪了他女人一眼，秀芝便不敢开腔，转身进屋去了。村长在老婆面前保持有足够的威严，他说，你再闹，老子就休了你。秀芝是个老实巴交的乡下女人，刚发现丈夫和寡妇有染后，也曾哭过吼过闹过，但不久就默认了，她知道自己的身子留不住丈夫。平日里丈夫不打牌，就好那口，有什么办法呢，认命了吧。只要丈夫顾着家就行了。张寡妇是什么时候和村长搞在一起的，没有人知道。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村长让她尝到了做女人的快乐。村长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而且那活儿很管用，很能折腾，每次都让她欲死欲仙，很是享受。村长要是运木头到外地去，她还很不习惯。那些日子，她就会感到浑身不自在。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似的。偷情也算是村庄的一部分，没有它仿佛就少了几许色彩。越是破烂越是凋敝的乡村，里面就越是隐藏着暧昧的情愫。在我读过的很多文学作品中，偷情一词成为主宰乡村人物命运的一个毒瘤，想拔也拔不去的毒瘤，或者说是上帝植入乡村内部的蛊，时机一旦成熟就会发作，多少悲剧都从它身上发生。我们雅峨村的偷情却与众不同，至少没有引发出应有的悲剧。我想这是不是由于村子里的女人太软弱，或是男人太蛮横？除开村长的老婆秀芝以外，我还见过村子里的其他几个女人，她们的男人长期在外面沾花惹草，可是她们却置若枉闻，一点也不顾问。
　　有一年秋天，村长倒霉了。他因盗卖国家木材被法院判了三年。在他坐牢的那段时间里，他昔日的战利品马上就易人了。趁虚而入的是另外一个男人。姓张，是我的一个远房舅舅。经营着一家小卖部，手上有几个闲钱。我舅母拿他根本没有办法。我的表兄表姐们也觉得父亲让他们没有面子，但大人的事情他们无法顾问。我舅舅很快就和寡妇打得火热，白天一道守店子，晚上一同食宿，那个黏糊劲，就像一对初恋的情人。村民看了很是肉麻。舅舅每次到镇上赶集都会带上他的情人，像两口子一样，卖东卖西，吃吃喝喝。有时候天晚了就在镇上的旅馆睡。我舅母长期一个人过，渐渐喜欢上了麻将。她丈夫和寡妇寻欢作乐的时候，她就去打麻将，通宵通宵地打。舅舅还不时向她提供小笔的赌资，她就更高兴了，完全忘了丈夫和那个婊子的存在。有牌打比什么都强。
　　可舅舅的经济实力到底有限，不久人们就发现，他被寡妇一脚登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在电站入有股份的男人。寡妇像一坨肥肉，被我们雅峨村的男人反复争来争去，当一个男人黯然离开的时候，就是另一个男人重新崛起的时候。正应了那句古话，风水轮流转，明年到你家。人们纷纷在猜测，下一个获得寡妇青睐的又是谁呢？
　　
　　
　　心乱
　　
　　
　　不光是我，整个村庄心都乱了。谁能想到呢，我们雅峨村人祖祖辈辈没有一个人能想到，这个鬼不剩蛋的地方，有一天居然会成为投资商开发的热点。是在做梦吧，不是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先是从外面来了一群人，大约有10几位，扛着测量的仪器，把山前山后，旮旯缝缝都测量了个遍，并绘有详细的图纸，每个地名都被标在上面。村民们整天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向他们介绍这里叫什么，那个地方又叫什么。测量完了，那伙人就走了。不久又来了几个老板模样的人，开着小车，找村长谈判。说是要在这里搞开发。村长整天忙于接待，走了一拨又来一拨，好几家公司都有投资的意向，据说他们看中了这里独特的自然风貌，非常凉爽的气候，准备修高尔夫球场，打靶场，游泳池，避暑山庄，供有钱人前来休闲娱乐。这下可不得了了，整个村庄都兴奋起来。
　　这个冬天本来显得有点阴霾，可是因为有了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变得明朗起来。人们在屋子里再也坐不住，院子里，小路上，到处都是洋溢着一脸兴奋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大家一致认为，这下好了，要发财了。人们打趣着还没有结婚的老光棍烂铜说，这下你小子，吃不完用不尽了，别说找一个老婆，就是找十个也够了。烂铜嘻嘻哈哈地笑着，就是，就是，老子再也不愁娶不到媳妇了。听说要搞开发，人们也开始变懒了，山上的活路一概不顾问，还做什么呢，反正来年就要赔偿大家的土地款了，做了也没用。就整天窝在家里打麻将，而且并不在乎打牌的那点小输赢了。大家在心里说，这点输赢算什么，来年就有大把大把的钞票了。幻想一旦被激起，就像一幕冗长的电视连续剧，没完没了，看不到尽头。我们雅峨村有不少子弟在外面定居，听到这个消息，在异乡的他们也开始失眠了，因为他们在山上还有土地。所有的人都在心里盘算着，村庄的开发将给自己的生活带来的影响。等着在城里买房的，等着娶媳妇的，等着拿钱供儿子上大学的，一向过惯了紧巴巴的日子的，都觉得这些事以后不算个事了。
　　我们雅峨村发展史上，有三个年代最值得记住：1983年，1995年，2007年。仔细一分析，它们之间的时间间隔刚好是12年。12，一个很有意思的数字。莫非12年就是一个轮回？1983年，土地分到户了。不管是吃商品娘的，还是农业社的，都分到一定数量的山林竹木，还有荒地。顺便说一句，我们雅峨村的社会结构很独特，有一半的人数是吃商品粮的，有一半是农村户口，在全中国恐怕找不出第二个。吃商品粮的，也分到土地，听起来挺新鲜，可仔细一想也就可以理解，因为他们一直靠造土纸为生，拥有大片的竹林，改革开发前属于大集体，后来就分到各家各户了。实际上和农民没什么区别。只是那些年享受国家供应粮食罢了。同一个村庄拥有两套不同的分配制度，实在是个怪胎。农业社的很是羡慕纸厂的工人。但土地分到户后，这一切都被抹平了。一样的上山种地，一样砍竹子，一样的造土纸。这是1983年以后发生的事情。1995年，对村庄来说是个灾难年。那一年，山上成片成片的竹林花了，竹林一花来年就不会继续长笋子了。有经验的老人说，这种情况，民国时期出现过一次，过细粮关的时候出现过一次。竹林一花，要有50年的时间才能恢复过来。这下村里人慌了，失去了竹林就意味着失去了生活的来源。村里人早已习惯了靠山吃山，等秋天一到，将山里的竹林砍来卖给收购竹子的人，就是一年的生活费用。勤快一点的人家，再用竹麻作为原料造些土纸，就会有一笔可观的收入。这下好了，没了竹林，什么也没有了。人们开始外出寻找出路。我们雅峨村人原来是不屑外出打工的，以为守着竹林就可过一辈子。竹林败了以后，很多人家一天天走向困顿。这就到了2007年，做梦也没有想到，平地起了一声炸雷，村庄要开发了。这消息像飓风一样席卷着整个村子，搅动起所有潮湿的欲望。
　　我在山下的镇上也在整天琢磨这个事儿。照理说与我没有多大的关系。我一不住在村里，二没有土地。但我还是想关心关心。因为我的母亲有土地，我的兄弟姐妹有土地，我的亲戚朋友有土地。看到他们一个个兴奋过头的样子，我就忍不住要泼点冷水，我对他们说，事情没你们想的那么美好，这是可以肯定的。有人来开发自然是好事，盼都盼不来的事情。可如果这样的开发是以失去村庄损害子孙后代的利益为代价，那就太得不偿失了。不错，人家是要赔偿一笔钱，可那又能干什么呢？能生活一辈子吗？以后全村的人都要搬走，搬到哪里去还不知道。前几天我回老家的时候，与几个老人聊了一番。我问，你们喜欢外地人来开发吗？他们说，不喜欢。又问他们，为什么不喜欢呢？他们说，故土难离啊，这么一把年纪了，叫我们搬到哪里去呢？搬到哪里都不习惯。还是村子住着舒服，死了也好埋在这里。我很赞同他们的意见。比村里的年轻人清醒得多。可是他们的意见左右不了局势，村庄的开发势难避免了。
　　我祖父的坟墓在这里，我祖母的坟墓在这里，我父亲的坟墓在这里，将来我母亲死了也要葬在这里。我的根在这里。可是我担心有一天，我没有故乡了。我的故乡被别人占领了。我再想回去却回不去了。我的故乡成了有钱人打高尔夫的场所。难道这就是我的乡村在现代化进程中要忍受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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