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村庄
　　
　　 ·浇 洁
　　
　　当生活像窝身的楼房，一格一格圈住，束缚得无法呼吸的时候，我喜欢挑一个晴朗的日子，和朋友们一起去乡村走走。村庄开放的情怀，村庄粘稠的泥土气息，能让我身体里凝滞的血像洇浸着青草的小溪，哗哗流淌，满怀着游走于根源的愉悦。那些先祖们在村庄用生命铸就的记忆，也许能引领我们找到心灵的归属，找回我们丢失已久的魂。
　　
　　每个村庄都有一扇门，只有生活在村里的灵性智者才能偶然把它打开，里面鲜为人知的景观，让似乎酣睡的村庄，再一次睁开婴孩般的眼睛。上了年纪的村庄，就像村里有着菊花般脸庞的老妪，在青山绿水间，把岁月缝制成一顶绣花小帽，一生中仅有的几个花红柳绿的幸福日子，被高高擎在头顶。这顶别致的小帽宛若村庄深宅大院内那把锃亮的门手，我们只有握住它，紧紧地握住，才能轻叩门扉，把村庄里的隐密细细打量。苔洲村也是这样。
　　　
　　这个千年的古村，被安置在层峦叠嶂的赣东名山——相山的如画屏风下。苔洲村人，是战国时十二岁拜相甘罗的后代，北宋年间来此隐居，结草为庐。钟灵毓秀的村庄，与雅秀丽的母亲河——西宁河一道，把那村人“幸福日子”装点得格外璀璨。之所以把这个原名“下里村”的村庄，取名“苔洲”，据说是因为村前河畔那个遍长翠竹的弯洲，形似绿色舌苔。翠竹在舌尖上轻轻一扬，村庄便在绿风中舒展。每一个村庄都像一个大家庭，幸福的日子也各不一样。苔洲村有一百多户人家，上千口人。早先村里有村墙，像古城堡外的“三里之城，七里之廓”。沿村墙四周栽满了风水树——樟树，大的要五六人环抱。这些樟树，不知何故，随着村墙的消失，一棵棵如风而去。如今只在村前门阁旁留有一棵大樟树，虬根盘突的樟树下供奉着水口菩萨——土地爷，日日香火不断。奇的是这棵有数百年的树上背着一棵有些年头的常绿树，村人叫它寒檵树，二树宛若母子。如果说樟树是神，那棵寒檵树就像神灵护佑的村庄。
　　
　　过桥进村，有长十余米的木制门阁，中间是拱形过道，过道两边既可开店又能住家。沧桑灰旧的门阁里供奉着三尊菩萨。一尊是穿家常衣服的护神观音，宛若小孩坐在高脚竹凳上，青花斜襟上衣，黑筒裤，小球鞋。村人说，这是专保佑小孩的。村里有不听话（生病）的小孩，只要脱下此观音身上的衣服与小孩互穿，病就会痊愈。还有一尊是盘腿的观音，村民们把它称为吃素的男腿观音。观音本是男子，只有修炼到家的观音才能换来女儿身，而此观音修炼不足，还剩一双男腿。原来，神界也讲恒心和真诚。另一尊菩萨，是在江西得道的许将军。关于许将军，村里有个传说。说的是，江西省的版图，由一条鳌鱼用肩扛护着。鳌鱼累了，需要换肩。而邪神聂将军偏偏不许，企图把江西变成汪洋大海。关键时刻，幸有许将军出手。聂将军一看许将军武艺高强，变成狗欲逃走。许将军也随之一变，成了一个凡人，拉了一堆屎。狗吃了屎，屎立马变成铁链，把狗锁住。狗被丢进古井。这条狗若要转世，必先过掉“三斗芝麻、五桶谷子、一把钢称星子”的关口。村人为了感谢许将军，世代供奉。我不知村人供奉的这个许将军，是不是人们所说的福主菩萨——江西民间十分敬仰与崇拜的许真君，那个晋太康年间辞官归里后，组织群众治水救灾的四川旌阳县县令。这些具有农村烟火气息的菩萨，就像村里慈祥的老爷爷、老奶奶，朴素、温暖，充满着泥土般的亲和力，一下子就把我在城市逼仄的躁热情绪舒缓下来，只等着时间之水把悠闲的茶慢慢泡开。
　　
　　千年的历史文化，就这样一点点地在苔洲村积淀。就连古堡、古塔、宗祠、穿着、语言和习俗，也被浸润。一个蝙蝠吃蚊虫的故事，也可以传诵千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不大的苔洲村，竟存有两座节孝牌坊。那些压抑的女性的呼喊，像草根一样蛰伏在冰冷的墙脚，一俟温暖，便秘密地撑开曲径之花。我一个女友，每次见到宗祠和牌坊，就会忍不住愤懑地说，有一股幽幽的悲凉，从她的脚底猝然升起，与女人的命运有关。我没有女友的敏感，每到一个古村，都会和男人一样兴致勃勃地观望，似乎以一种超然的目光，面对女人的另一种命运，甚至总是匪夷所思地想到坚韧的女书。
　　
　　村庄里的古迹多，传说也多。一个人，一户人家，一棵树，一滴水，看起来简单，可当人聚集成为村庄，树木相聚成为山，水凝合成为河流时，时间一长，便有了人不可探知也不可能探知的美妙与神奇。游走于村庄，听村民们津津乐道于自家的故事，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当然，更好的享受，还是抛弃一切尘世的喧嚣，只带着三月的阳光，进入村庄，让身和心都在场，贴近村庄的炊烟，尘土和石子路，用舌尖亲吻大地。那斑驳的阳光穿过古巷，投映在古铜色的门上，犹如人在强大的自然面前软弱的内心，幻觉会一次次地出现，并以种种神灵的形式呈现在你面前。回头看看背后的脚印，你会有一种从岁月深处走来的感觉。许将军，女书，节孝牌坊的主人，都是你的同伴，在不同的时空行走，都有一段属于自己的行程。此刻，你微闭双眼，轻轻张口，呼吸村庄里的空气，会感到有一种暖融融的东西，顺着呼吸进入口里，然后，从舌尖出发，慢慢浸润你的全身。你就会拥有一种抵达村庄灵魂的愉悦。
　　
　　踩着凹凸光滑的石板路，拐了一个“U”形小巷，甘建章把我们带进一栋石门老屋。一种静寂的气息弥漫在老屋四周。自天井倾泻而下的花白阳光，蛇一样蜷曲在久被人踩得坚硬黑亮的泥土厅堂前沿。厅堂右侧的竹躺椅上坐着一位老伯。他便是甘建章的大伯——甘贵祥。甘贵祥已年近八十，就像刚刚走过的浸渍着年月的石板路，枯皮褶皱里收拢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足迹。我们向他讨教村里的一些陈年轶事。甘贵祥眯缝着眼，直起褐红发亮的竹椅上的身子，热心地说起了他年轻时的奇遇，尽管事过多年，灰旧的的卡装里仍掩不住向外喷射的兴奋惊悸：二十刚出头时，他喜欢到深山顶上砍柴，砍那种小碗粗的硬柴——栎树、槠树、荷树，这种柴耐烧且有好炭火。一天，他砍柴来到深山。走着走着，猛然发现自己身边静静走来三四头健壮的野猪。平常野猪惧人凶猛，而这天的野猪却显得格外温顺，你就是去撩它的毛也不会有一点反映。正惊讶着，往后一瞅，原来身后有一只大老虎，正赶着一大群野兔、野鸡、野羊等动物朝他这里走来。这些动物们一只只规规矩矩，排着队，显得从没有过的顺从。至此，他才明了山中之王——虎的强大威力。吓得他腿一软刀一扔，慌乱爬进树丛。据说，见了老虎，人会被收了元气。甘贵祥魂飞魄散回家后，舌尖麻木，全身无力，恍恍惚惚病了十多年。
　　
　　动物界诸多神奇，很多时候，我们难于发现更难以确切解释。就像老人这栋清幽衰颓的老屋，一檩一梁间容纳了太多过往生灵的气息。这些已逝灵魂的气息在空中飘荡，也许在某个月夜某簇光华的聚合下，或某个雨夜某束闪电的催促下，产生某种倏忽而至的东西，令人惊愕神奇。我在想，在苔洲，这样形迹杳渺的事情为什么那么多？难道就是这是一个舌尖上的村庄，对自然的灵性特别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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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coic 发表于 2009-8-16 15:03

真的写的很不错的呀，支持了哦

当生活像窝身的楼房，一格一格圈住，束缚得无法呼吸的时候，我喜欢挑一个晴朗的日子，和朋友们一起去乡村走走。村庄开放的情怀，村庄粘稠的泥土气息，能让我身体里凝滞的血像洇浸着青草的小溪，哗哗流淌，满怀着游走于根源的愉悦。那些先祖们在村庄用生命铸就的记忆，也许能引领我们找到心灵的归属，找回我们丢失已久的魂。

字太多了~

字太多了~

写的很不错
谢谢分享！！！！！！！！！1

字是不少啊。

细看了，写得还不错。

路过顶下 。

支持楼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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