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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在座肯定有同学经历过亲属或者朋友的死亡，有没有去过那种场合。你见过一个你非常熟悉的人，非常敬爱的人，就死在你面前，完全不动了。这是我一年前经历的事情。我很高兴今天晚上会有这么多的同学愿意到这来。我等一下会说到这本新出的书《文学回忆录》，但是我还是想知道在座有多少同学听说过木心先生。读过他的同学举手，还不少。他至少在中国在过去几年，才刚刚开始被部分读者知道。说起来还是一个小众的作家,他的读者也应该算是小众的。 听木心先生讲课的人大约有十来个全程听的。当中陆陆续续来的又走的，最多的时候大概30几位。大家有的人手里已经有书了。我其实很好奇大家为什么喜欢读这么一个老先生的书，我能够把我的五本听课笔录公开，也实在是因为去年12月24号，在桐乡的追悼会上意外看见一百多位从各地赶来的青年，有八零后甚至九零后，来送别木心。下午在桐乡的昭陵书院，有一个追思会，在一个追思会上有一些青年人，可能听说过我们在二十年前，有过五年的文学课，恳求我说能不能出版这一本文本。我手下有五本笔记本，二十多年来都没有再打开看过。我看这些年轻人的眼神，我当时就承诺了。这是去年十二月二十四号的事情。 从今年春天开始，我就从笔记本上把四十多万字的笔录，一个字一个字录到电脑里。笔录的时候我还不会打电脑，变成电子文本。然后广西师范大学理想国出版社，有三位编辑从今年秋天开始，全程介入编辑的工作。因为他讲了八十多讲，将近九十讲。其中涉及世界各国的文学家，很多国外和中国古典的文本都要核对。因为我是一个没有读过书的人，在记录资料的时候可能会有点草率。所以他们花了大量的功夫把他们校正核对。现在这个书面看上去干净多了。可是我昨天拿到书的时候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非常陌生，因为我伴随着五本笔记已经有二十多年了，我今天把其中的一本带过来给大家看一下。这是这个本子，这个我记满了五本，另外还有一些记在别的本子上，但是主要是这五本，这五本记满了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里面大约是这个样子。非常潦草，但是我自夸我画速写不错，所谓速写就是可以很快的画画，所以我也能很快的记录。当然赶不上现在年轻人用电脑记录，我目击过年轻人飞快的在打键盘，然后两三个钟头就打出来了，当时我没有这个能力，就用手记。我不知道我记了四十多万字，因为可以长达五年。所以你看我伴随着五本笔记本，然后拿到这两本书。我很难相信这是同一件事情，同一个文本。里面现在配上了插图，配上了木心先生的照片，当然了还有刚才提到的三位编辑长期的校对工作，谢谢他们。 我今天的题目叫做“读书与青年人”，我还是想发挥一下这个意思，然后我们在回到木心先生这本书。因为我很想知道在座的同学有多少是读理工科的，多少是读文科的，尤其是有多少喜欢看书的。我说的书当然不是教课书也不是专业书。而是咱们通常说的闲书，说的好听一点就是文学书。有没有喜欢读文学书的同学举手，回头交流的时候我看看大家为什么要读文学书。读文学书有什么好处，有什么用？因为当年我们听木心先生讲课的，都是一些画家，都是我认识的画家一个一个带去见木心。他们都非常惊讶，然后要求他给我们讲课。我们没有一个人听过文学史，也没有一个人有意思将来要当文学家。我现在写了很多东西，出了一点书，我仍然没有一件文学作品。我不是个文学家。可是听他讲课的人，除了张学林先生是四十年代出生的，其中有大概七八位是五零后，然后一两位是六零后还有一位是三零后，木心先生是二零后。所以我们那个几人，在年轻时代，可以说都是文学爱好者。但是木心先生讲的世界文学史里我们有六成到七成的作家，我们不但从来没有读过他们的书，而且完全不知道。 我今天来之前做了一个非常粗糙的回顾。我当然没有资格做这个回顾，什么回顾呢？就是在过去一百年清末、明初、共和国然后到文革后，然后到现在，阅读对年轻人的影响是什么？然后年轻人在这几个时段大约在读什么书？我们现在回到一百多年前，也就是十九世纪末，我相信当时很多爱读书的青年读了很多当时刚翻译过来的，西方文化的启蒙书。我记得在鲁迅的书里面他就非常热情的回音，在他年轻时代最早读到西方一位叫郝绪立，写的《天演论》。此外还有当时非常流行的一些著作，有一本叫《法议》似乎是孟德斯鸠写的。还有什么《明月论》这些。都是西方刚刚翻译进来，而且是用文言翻译的咱们后来叫做启蒙书。中国开始转向，所以那个时侯的年轻人，读的是类似这样的书。可是木心在给我们上二十世家初期文学史的时候，简单提了一下中国的文学。同时中国在写《老残游记》，在写《官场现形记》，在写后来张爱玲编撰过的另外一本书叫《海上花》，这是中国清末以后西风东渐以后非常错位的一个现象。一方面是清末的小说，一方面是西来的新的观念，新的文学。我这次在编书过程中收到很多民国的书影，收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文本叫《阿纳小传》，我不知道什么叫《阿纳小传》后来才知道这是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最早的一本，分成五本。这是清末明初那一代人读的书。此后就出现了影响过毛泽东，影响过一整代人的叫做《新青年》。再后来，又出现了一本书叫做《小说月报》。那已经是民国二三十年代的事情了。木心先生特地给我讲到，在他年轻的时候，所谓年亲就是比诸位现在年纪还要小。也就是初中年龄的时候，每一期《小说月报》，他都要看。里头有华格纳的，有尼采的文本，也有郑振铎先生翻译的《阿拉伯工作》。还有当时我们熟悉的大文豪的作品，郭沫若，周末人，鲁迅，胡适这些名字，此外还有当时年轻的作家。 所以到了民国初年，新一代的青年，当时的八零后，九零后开始读大量的西方文学。到了四十年代左右，据我知道是我父亲那一辈人告诉我的，有两本书非常广泛的影响了当时的青年甚至影响到中学生，这两本书的名字一本大家一定听说过，叫《简爱》。是给女孩子读的，讲爱情，讲一个女人怎么独立、自尊。在爱情的挫败中她怎眼跟自己的自尊和一种卑下的地位的一种挣扎。另外一个大家可能也听说过叫《约翰克里斯朵夫》，傅雷先生翻译的。那么这两本书我不知道今天在座的八零后、九零后还有没有兴趣去读，我是没有兴趣读了。《约翰克里斯朵夫》我根本就看不下去。文革初期看的时候很激动，现在全部忘记了。《简爱》我看过，《简爱》我非常感动。但是我感动的主要是电影。为什么？文革以后刚刚开始有外国电影进来，我们大家都记得《简爱》里头的对话。可是我要说这两本书干什么呢？因为在1957年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中国的大学和知识界在重大的范围内，发起了一场反右运动。反右运动划入了一大批右派，其中有老人。大家要知道更多的右派是什么人呢？就是大学生，甚至是高中生，也就是在座这些脸，如果你性子暴躁、讲话直爽，很有可能就会被打成右派。其中一个最著名的右派就是北大的凌兆老师。凌兆女士跟右派言论本来没有关系，可能是她年纪还小，可是她看到她很尊敬的一个同学，忽然全校在批评她。或许就像现在这样的场合，我站在这然后大家骂我，说我怎样反动，说我怎么样。忽然就跳上桌子就大骂，就是抱不平。最后打成了右派。而林昭有没有读过《简爱》，有没有因为《克里斯多夫》作右派，我不知道。但是此后中国的文化和知识圈做了一个调查，当时的所有学生右派里面，有百分之七十到八十的人受到这两本书的影响。那么我为什么要提到《克里斯多夫》和《简爱》这两本书？可见一本文学书，一个文学的译本在当时中国的青年当中，会发生这样的影响，以至于影响了这个人的政治生命。大家知道大多数右派，最后都沦亡了，非常悲惨的境地。有些人一辈子就毁掉了，还有的自杀。在很年轻的时候，在诸位这样的年龄的时候就自杀。我所知道的中央美院附中就有一位小右派，卧轨自杀。年龄只有十九岁。这是1957年的事情，可是就是跟文学有关。 那么到了我年轻的时候，也就是说我能认字，能拿本书开始读的时候，是什么书呢？大家也许听说过《欧阳海之歌》听说过么？《金光大道》听说过么？这些革命小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来不读这些小说，我父亲也是个右派，我发现他很长时间一个人坐在那，他在读书，我知道他在读鲁迅，读托尔斯泰，也在读《克里斯朵夫》，那么我可能就受他影响，所以我在十二三岁就读这些大人读的书。所以这里我就要停下来了。人一辈子最重要的读书机会，实际上就是小学毕业前后，和整个的初中，高中时代。今天我来接触到两位同学来接待我，都说是93年的，93年今年是19岁。严格说来到19岁你应该读遍了你能够拿到的所有书。我总是用这个比喻，就是你是一架新的电脑，你的下载功能非常强，你的记忆力非常强。你如果在12,、3岁到18、9岁读的书，你一辈子不会忘记。然后你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这些书怎样的影响了你。问题是你当时读的是什么书？在旧社会，在古代，当然是所谓四书五经。然后是当时所有考场规定读的那些书。现在看起来都是经典，我们在玩国学。这是当时所有考生都要读的书，都要考的书。那么到了我们这个年代，就是革命年代，读书的内容开始在起变化。那么到了我们这一代，所谓知青起了一个最奇怪的变化。就是我是1966牛，13岁小学毕业的时候，文革发生了。图书馆没有了，书店没有了，出版社没有了。所有跟书有关系的机构，全部没有了.我们居然在那个年代开始读中国古典文学。《红楼梦》、《西厢记》、《水浒》、《三国志》、《西游记》这些书。同时开始读英国、美国、日本的一些小说。是怎么读呢？就是红卫兵抄家拿到社会上来的书。还有我们直接到图书馆去偷。当时所有的图书馆，学校的图书馆都贴着封条。我就偷过一本书，也是当时非常流行的一本书，叫做《牛虻》。《牛虻》、《约翰克里斯朵夫》、《简爱》这些书都在讲一个主题。就是老子生在这个社会，我不服。苦逼，屌丝，我能够挣扎，有一天我能够摆脱这个困境。为什么？因为我自尊，天生我材，我怎么是这个处境？其实就在讲这件事情，小说都不知道，就是会被吸引进去。凡是个性比较强的人，凡是脑子里有个梦，胡思乱想我长大了要干嘛，干嘛，这些书是非常危险的书。可是大家知道禁书，危险的书永远吸引年轻人。这是相互吸引的一件事情。好，那么现在就要讲到文革的后期。文革的后期是一个解冻的时期，是一个大家从荒原里走出来的时期。我相信在座各位的老师都是文革后上大学的，就是我这代人，1978年此后几届考上北大、清华考上全国各地大学的。那么这里面有一批人名字我不一一复述了，很多是现在很有名头的人，他们开始研究哲学，研究西方二战以后的哲学，开始研究西方的神学，开始整个的我们在1949年到79年被中断的世界文学事业，哲学事业与理解。这个时候可以略微相抵五四时期一个相对自由的时期。尤其是大家渴望、饥饿，对知识的疯狂状态。这是满可怀念的一段时间。这个时候我就无法说出哪本书是特别被青年学生认可的。因为非常多。但哲学家有，我相信中国出现哲学热起于80年代。有的实际上是什么呢？是19世纪到二战时期的哲学家。比方尼采，比方叔本华，比方康德，比方萨特，比方结构主义的大师，都是在八十年代左右，进入年轻学生，进入大学。所以我们仔细缕一缕这一百年来每个断层的时间。青年人读的书，我们大约可以知道这段历史时期书本怎样影响年轻人。影响了这些年轻人的成长，而这些成长后来无论是微妙的还是显著的影响了中国的国家的走向，这就是一个书的作用。我不敢把它夸张了说，我也不敢把他缩小了说，但是有作用。 可是到今天情况又有新的变化，哪两个变化，我想下来，一个是古训又重新复活了。古训非常简单，为什么要读书？就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翻译过来，非常简单，就是读书做官。据我所知，今天这个情况又复活了，但是多了一个事情。今天的同学读书我不知道读什么书？或者是专业以外，还是为了读书做官。官文化可以说是今天中国五千年以来最最伟大的一个时期，就是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重要，这么变成一个绝对的价值观。大家都知道读了书我将来可以当公务员，或者甚至有一天我会当部长。他读什么书我不知道，所以这个基调又回来了，就是读书做官。做了官以后，有黄金屋，有颜如玉。还有一个情况很简单，就是读书要谋饭。为什么？我们已经引进了一个西方的资本主义竞争机制。可以招聘人，可以解雇人。所以在座这么多脑袋，毕业以后第一件事情不是学问，不是前途，不是爱情，不是婚姻，而是饭碗。这个饭碗第一件事情你把学历寄给我看看。当然笼统的说也可以问你，你读过什么书？但准确的说你哪个学校毕业的？你是本科生还是研究生？你是企业管理还是什么其他？这是今天新的情况。这个情况到底跟过去几个时代、时间段相比，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我们回头可以讨论。 所以这个时候反回来，我可以回到今天我要讲的这个事情，就是我们这帮傻逼，在20多年前从1989年到1994年居然听一个老头子讲了5年的世界文学史。为什么？我都不太相信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情。在座有没有出过国的人。我相信所有自费出国的人，而且长久呆下来的人都不会忘记每一个人刚刚到国外，不管你多大的本事，不管你在国内有多大的名头，或者成功你到了国外一定有一段非常失落的时候。一个是精神上的失落，还有一个是在生存上的失落。一切从头开始，尤其是八十年代。今天情况又有所变化，今天中国是全世界留学生最多的，而且你出去到机场接你的就是你同学。一个庞大的中国在世界范围内的网络早都已经建成了。可我们八十年代出去的时候不是这样。我说这些什么意思呢？就是我们都有一个生存焦虑和生存困境。在刚去的那个阶段，木心更不例外。木心出去的时候多大岁数？五十五六岁。你能想象么，他要谋生，他甚至要打工，他要像办法挣稿费，然后他也要想办法卖画。他是1982年出去的，我在这本书的后记里面交代了就是我们这群盲流遇到了他这个老盲流。怎样彻夜长谈，谈些什么呢？毫无用处的事情，就是文学，艺术，哲学，宗教还有所谓的思想，还有所谓人生，诸如此类。木心是一个非常会讲笑话的人，当然同时也是一个非常智慧的人，所以他一下把我们罩住了，罩住了以后刚才这位张学林先生。我当时三十多岁，他当时四十来岁，就说木心你不要讲。因为我们经常讲到天亮，我们都昏倒在地上。他还是目光炯炯，再来，我们全都昏倒。我们全都在地上睡着了，我有这样的经验，木心写到他的诗里去了。说两友平躺，像一本书。我那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现在明白了，我也到了这个年纪。我看年轻人听我讲话嫌烦了，我知道他想睡了。我说你走吧，回去吧。我们那个时候不懂，又不肯走，又要睡着，所以这么磨磨蹭蹭弄到1989年。终于木心说好吧，我们呢来上课。他就找了个底本，这个底本是什么呢？就是郑振铎先生在20年代出版的，可以说中国第一本文学史，叫文学大纲。他以那个体例和资料做底本展开跟我们的一个文学史课程。这个课程为什么会长达5年，我在后记里做了交代。很简单因为我们都各有各的尴尬和忙碌，又要去谋生存，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上课。同时另一方面我们又是自由职业者画画，给我们讲好，第一寒暑假不上课，第二春秋那两个季节里面，一个月上两回课。每周一次，每一次四个钟头。如果有三五人有事，就停课延后，如果有一两人缺席，课照样上。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很多课就不断不断的延后，起先的计划是讲一年，结果是讲到5年。而且20世纪，他不打算讲了，就讲到19世纪。我们都说别走，别走继续讲下去，这样就又讲了一年多。存在主义讲了五课，圣经讲了四课，魏晋文学讲了两课，唐诗讲了三课，宋词讲了两课。大家想想看，光是这些课加起来，就得好长时间。魔幻现实主义讲了两课，垮掉的一代讲了两课。那一个月就没有了。那么久在这么一种情况下，这样一群盲流，老的、少的在一块就这样度过了五年。 度过了五年，为了什么呢？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可能有一个理由，我现在来念一段，先生在上课的时候，和我们讲过的一段话。我大约能够背出来，他的话都很简单。他说，文学艺术是照见内心灵魂的东西，无数个灵魂被文学照见。忽然他话锋一转，他说当时上帝送亚当到人间，说可怜的孩子你要到地上去了，那里有高山、大海你怕不怕？亚当说我不怕，然后他说有毒蛇猛兽，你怕不怕？亚当说不怕。然后上帝就说，那你去把。可是亚当说我害怕，上帝就说你害怕什么？亚当说我怕寂寞。上帝就低头想了想，把艺术给了亚当。这是木心自己想出来的话，但是他点中了要害，什么要害呢？第一很多很多伟大的文学，很多很多伟大的作品，其实出于寂寞，出于一个孤单的心灵，他很多话要讲。此后很多很多读到文学的人，被文学感动的人，甚至为了文学去殉情的人，也是因为寂寞。所以大家今天读书有没有想过，我们关于读书有很多口号，古代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现在我在团结湖住的时候，看到马路上写的为振兴中华而读书，我不相信这句话。当然也会有为读书而读书这么一个说法，为知识而知识也说的不错。大家有没有想过因为寂寞所以你读书，内心很深、很深的寂寞，而且伴随一辈子。其实寂寞最无奈的时候，最旺盛的时候，其实就是各位在座的年龄。每个人进入到13岁到19岁，人生刚开始又还没有开始。我这条命活下去到底怎么回事，不知道。这个世界已经在我面前展开，所以这个时候他最爱读小说。所以这个时候最容易受小说影响，容易变成他日后想不到了一个立场。是什么给他呢？就是书。所以书来自寂寞，这个是木心非常有意思的说法。所以这本《文学回忆录》的发表，它其实当然你可以当它文学史书看，一个非正式的，不是在学院里传授的，更不是在研究机构作为教科书那样的文学史，你不会去看。因为他的史料大致是对的，来自郑振铎编纂的世界文学大纲。但是它的史料，尤其现代部分，未必那么周全。他是一个80多岁的人，他对二战以后的文学，尤其是当代的文学，可能跟今天一个研究文学史的人就会有差异。可能很多当代的作家他没有提到，虽然他在二十世纪的讲课中，还是缩要的说道了主要的流派和作者。 但是你看这个例子，我已经在这两天的采访中举过了。他谈到他少年时代的一段似乎是恋爱，似乎不是恋爱的关系。他说我曾经在14岁的时候和一个湖州的15岁的女孩有长达五年的通信，什么通信呢？就是谈圣经。大家现在想想看浙江湖州和乌镇有一个14岁的男孩和一个15岁的女孩，长达5年在谈圣经，谈什么呢？谈新旧约的文学性。那个女孩坚持旧约的文学性高于新约。木心坚持认为新约的文学性高于旧约。那么她的全家都是基督徒，后来转入南京神学院不通信，为什么？他们两个见了一面，见了一面完全失望。可是他在讲了很多次以后，又随口提到这件往事。他说见面以后很勉强的吃饭，很勉强的散步，然后很勉强的有一个月亮照着。这个就是他自己经历的恋爱。那么大文学家，他提到很多他们的爱情生活。有这么一段话，他说,政治、生活、爱情都成功可以是伟大的文学家。例子是谁呢？歌德。而又提到政治、爱情、生活都失败，更容易成为伟大的文学家。比如但丁和屈原。他讲到了一句很简单的话，但丁一直单恋一个女的，叫菲亚布里奇。木心给我们讲课的时候很有意思的，他给我们讲第一课的时候就问在座的有哪一位读过希腊神话？学林你记得么？我们满座一个人也不讲话，从50几岁到30来岁都不讲话。最后一个小孩子举手了，是我们听课生的一个儿子，他在美国上的大学。他说我读过希腊神话。贝雅丽特里琦出家到35岁死，一直不知道但丁爱着她。但丁《神曲》里头新生就是写这一段。接下来木心讲了一句很简单的话，他说每个人都经历过一段无望的爱情，爱在心里，死在心里。他说爱情蛮有意思的，一举一动都带着诗性、文雅。骂人、损人、酒令都用诗，因为在谈唐诗的时候他提到了这点。然后他谈到古代的爱情也很好玩，都是一见钟情，而且我看是简直不见也钟情。 所以他谈到关汉卿和王实甫写的《西厢记》它就有这个感慨，可是他自己呢？就是你刚才介绍的，木心曾经有一次机会到这来，跟大家见面，说因为身体状况。其实我知道他没有来为什么？大家猜的出来么？他回国以后一再一再的拒绝了跟大家见面。什么原因？你要是见过他跟我们聊天，他很开心跟我们在一起，他希望会有人听她说话，他一脑子奇怪的思想。他没有听众，所以把我们叫过来。可是我非常知道他的性格是什么样，木心是个非常害羞的人，此外他说过一句话，这是他的实话。他说我一辈子就是一个哈姆雷特的性格。哈姆雷特的性格很简单，做还是不做，去还是不去。这个性格哪里来的呢？其实是从妈妈那里来的，未必是害羞。他给我举过一个例子，我立刻明白他的性格就从妈妈姐姐那来的，她出去见客人，她是大户人家，要打扮好梳头，穿衣服，化妆。多长时间？两个钟头以上，全部弄好了，忽然他妈妈说不去了，取消了。木心就是这个性格。他经常弄一首诗，弄一本书，弄一篇文章，弄了好久好久最后忽然说不要了，就把它扔掉了，就这样子。那么出来跟大家见面呢也是这样，我说我陪你到北京去，我陪你到上海去。一大堆年轻人想见你，他总是笑着说好，到最后一分钟他取消了。张学林也非常了解他。张学林好几次想陪他到欧洲，学林是不是？到法国去，到意大利去，他眉飞色舞的参与这个计划，说我们如何去，最后一分钟说算了，不去了。回头你们看他的书里，其实他处处流露出这些，你们不要看字面。他这句话讲的很有意思，他说我爱的物和人，是不太提的，我爱音乐，不太听的，我爱某人，不太去看的。现实生活中遇到她，我一定远远的离开她。在座有没有这样性格的人。此外他提到很多心理层面的东西。他给我们讲到十八、九世纪法国文学的时候当然会说到卢梭，说到卢梭的时候，他当然会说他的忏悔录。他说我年轻的时候读他的忏悔录，我相信。因为卢梭宣称我非常坦白，我很坏，你们比我更坏，所以出现了忏悔录。卢梭的忏悔录是现代意义上的文学作品，在当时非常前卫的一件事情。那么木心给我们上课的时候是六十二岁，讲到这一课的时候大概六十四岁。他说我最近把忏悔录重读了一遍，平心气和。他说他一点都不坦白，而且没有一个人会坦白的说来忏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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